第34章 他是你爸(四)、跟谁结婚?

城堡的书房是三间并列的房间联通起来的套间, 一排排棕红色的书架上摆着大大小小的书籍,一直向后延伸。

“哇,这可是珍贵的房间……”光球极小声地在陆希脑海里感叹。

的确, 单以羊皮纸的价格来说, 这房间里就等于堆了许多的金币,更不必说在光明大陆, 书籍可不是随便就能印刷, 更不是随便就能出版的。

虽然经过处理的羊皮纸并不易燃,但书房里仍旧没有安装壁炉。向阳的一面开了四扇宽大的窗户,透明的材料险些让陆希以为是平板玻璃,但光球却小声说:“那是炼金水晶窗,内部加入了神术阵,不但难以打破, 还会与城堡本身的神术阵结合起来, 用电流反击侵入者。”

“这么一大块全是水晶?”穷兮兮的陆希不由得发出感叹, 人和人果然是不一样的。想从前,她第一次去继父家里的时候, 也曾有过类似的感慨。虽然时空不同, 但穷和富的区别在哪里都一样。

“往好处想, 这些将来都是你的。”光球小声安慰她。

那可不一定呢……陆希把目光投向窗户下面的一张宽大摇椅,上面坐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这一定就是埃里克·冯特伯爵,她这个人设的便宜老爸了。

“伯爵大人——”陆希两手提着裙边, 不是很规范地行了个屈膝礼。

跟冯特伯爵正面相对,她才发现自己可能对他的年龄估计有点错误。如果看脸, 冯特伯爵应该在五十岁上下, 只是他的浅金色头发里掺了许多银丝, 阳光一照显得雪白, 仿佛耄耋老人一样,看起来比伯顿管家还要苍老。

陆希默默计算了一下冯特伯爵的年龄。按她从妮娜那里听来的传闻,冯特伯爵的真实年龄大约还不到五十岁。而在光明大陆,觉醒神恩的人身体会得到一定的强化,年龄也会有相应的延长。冯特伯爵是大骑士,五十岁对他来说正当壮年,跟普通人的三十岁也差不多,不应该显现出这样的老态来。

不过冯特伯爵的眼睛却没有半分老态,反而由于经历过无数场战斗而格外锐利迫人。陆希都被他看得有点发毛,但还是镇定地站在那里随便他看,并没有再开口。

书房里跟坟墓一样的安静,伯顿管家仿佛一个隐形人,站在门口半点声音都没有。

过了许久,冯特伯爵才动了一下——不是说话,而是向管家点了点头,立刻,隐形人一样的管家就出现在陆希身边:“小姐,请把手给我。”

手?陆希莫名其妙地抬起手,一枚胸针样的东西就放在了她手背上。

胸针是银色的,打造成一枝玫瑰的样子,银色的枝叶顶端有一枚红色花苞,呈半开未放的样子,看起来很是精致。

陆希正在端详那红色花苞是用什么宝石雕刻的,就觉得手背一疼,玫瑰枝干上的刺竟然扎了她一下,一滴鲜血迅速渗出,立刻就被银色的刺吸收了进去。

这也是活的?陆希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甩了甩手,可是那枝玫瑰像是吸附在她手背上一样,动都没动。而且下一瞬,那看起来像是宝石雕刻成的花苞竟然开放了!

没错!那明明是硬质固体的花苞,在这一瞬间却像真的花朵一样绽开,陆希不由自主地上手摸了一下,发现手感还是光滑坚硬,显然不是真花。

不过她只摸到一下,原本吸附在她手背上的玫瑰枝就松了开来,伯顿管家一手把它收走,送到了冯特伯爵面前。

其实这个动作是多余的,花苞的绽放十分清楚,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见,所以冯特伯爵虽然接过了别针,却并没有去看,仍旧盯着陆希,把她来回打量了好几遍,才终于开口:“你很像她。”

陆希猜他大概说的是露西的生母,但她对这位生母实在一无所知,更不知道自己像不像她,所以只能僵硬地笑了一下。

“黑发黑眼——你们都是这样……”冯特伯爵似乎在自言自语,打量陆希的眼神却很复杂,陆希看不大明白,但可以肯定不是喜欢。

“没有人告诉过我……”陆希想了想,“她是——”

她还没说完就被冯特伯爵一摆手打断了:“坐下。”

对方显然是不想提,陆希也只能闭上嘴,老老实实在摆好的椅子上坐下。

尽管这裙撑也是魔须鲸的鲸须制成,弹性极好,但第一次穿的陆希还是坐得很别扭,在椅子上挪动了两下才找到合适的位置。

冯特伯爵看着她坐稳,眉头皱了皱:“我给你找了一位礼仪教师——现在看来这确实是必要的——新年过后她就会来,这段时间先让伯顿教导你。这种样子——”他眼睛往陆希腰上扫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了一点,“你的举止、衣着,都要好好学习,否则根本无法在白都的社交季露面。”

社交季……陆希一阵头痛,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从那件紧身胸衣上,她已经能够想像这个社交季的苛刻。再想想曾经读过的一些有关中世纪女性社交的资料,简直是让人眼前一黑。可是这显然是避免不了的,只能到学习的时候再看看,哪些能够应付过去吧。

冯特伯爵挑剔地又打量了一下,转头对管家说:“应该怎么做,这些天你安排一下,不要等礼仪教师来了,再挑剔她皮肤黝黑行为粗野,没有半点小姐的样子。”本来私生女的地位就非常低,如果按照习俗,陆希根本没有继承爵位的权力,如果行为再不合乎贵族风范,必然会引来更大的争议。

伯顿管家微微躬身答应了一声,也端详了一下陆希,建议道:“养护皮肤的药水都准备好了,小姐只是在外面没有注意保养,好好调理一下就会好的。另外——其实可以给小姐染一下头发。”单黑就比双黑强很多,再把皮肤养白一些,看起来就很有贵族的样子了。

陆希听着他们对自己评头论足,只能面无表情地坐着。好在冯特伯爵看起来对这些琐事也没多少兴趣,只听了几句就随意地点了点头:“染一下也好。你去安排吧。”

陆希正庆幸不用再听人当面指指点点,就听冯特伯爵有些庆幸般地叹了口气:“幸好只是一个社交季,也不用你真的表现有多出色,只要过得去就行了——反正回来就可以订婚。”

等一下!回来就订婚?

“跟谁订婚?”陆希忍不住脱口而出。刚才还在说皮肤保养,这怎么就订婚了?

“哦——”冯特伯爵仿佛现在才发现当事人在自己面前似的,随意地摆了摆手,“等社交季回来,你就跟丹尼尔订婚,过半年之后再举行婚礼。”

他好像给了陆希很大优待似地说:“所以你社交季能混过去就行,婚事我会给你安排妥当,等你结了婚,再出门社交就会轻松很多了。”毕竟对于未婚小姐,社交上的礼仪要求会更苛刻,但已婚的夫人就自由多了。

“我跟丹尼尔?”陆希万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第28节

“怎么?”冯特伯爵的眼神带上了几分讥讽,“你不满意?”

在这一瞬间,陆希脑海里很不合时宜地跳出一句“头像是我,不满意?”

险些更不合时宜地笑出来,陆希绷紧嘴角控制自己,但这表情落在冯特伯爵眼里,却被误会了。

“那你想跟谁结婚?”冯特伯爵的讥讽里带上了一点愤怒,“伯爵?侯爵?公爵?还是国王?你跟你的母亲还真的是很像,不看看自己的身份,用尽办法也要往上贴!”

如果现在冯特伯爵指责的是真正的露西,大概会伤心委屈愤怒,可惜陆希对此完全免疫,反而觉得有点好笑:“也许像吧。我没有见过她,但作为她的女儿,我想我应该感谢她。”现在已经可以断定,露西的生母肯定是个双黑,这样的血统,她的出身必定不怎么样,绝对没有跟冯特伯爵结婚的资格。

所以露西才会成为私生女,并且从冯特伯爵的话来看,她的生母大概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也就是“爬床”。但是对露西来说,这给了她一半的贵族血统,否则她这一辈子,大概也就只能有农庄那样的生活水平了。

从这一点来说,继承了露西身体的陆希,确实是要感谢她的,否则双黑只能嫁给同样身份低微甚至低贱的人,那陆希现在的处境会更糟糕,十万信仰值恐怕就真会变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冯特伯爵完全没想到陆希会这样回答,脸色更阴沉了:“你还真是跟芭芭拉一样!”丝毫也不觉得羞耻吗?

陆希倒不是觉得那位芭芭拉姑娘做得很对,只是光明大陆阶级分明,不用这个办法,一个双黑的女孩根本没有上升的渠道。而且,双黑凭什么就是低贱的血统呢?因为容易被魔鬼的力量污染堕落?哈,这些话骗骗别人可以,骗她那就算了吧。

而且,芭芭拉爬床是不对,但冯特伯爵别觉得自己就清白得跟圣女一样,难道他不愿意,还是芭芭拉霸王硬上弓吗?

“既然伯爵大人这么看不起她,为什么会跟她生下孩子呢?”

冯特伯爵的表情陡然僵硬,显然,陆希这一句话正中靶心。

“小姐——”伯顿管家终于从隐形人状态里脱离出来,“您不应该这样跟您的父亲说话。”

嘿,合着到了异世界也逃不过一句“他是你爸”?陆希囧囧有神地想,敷衍地哦了一声:“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冯特伯爵脸色阴沉,明亮的书房里光线忽然就暗了下来,空气温度似乎都跟着下降了。

陆希只觉得脖子后面阴风阵阵的,那几扇宽大的水晶窗上爬上了许多阴影,乍看仿佛窗外有树木投下的影子一般,但刚才她分明看得清清楚楚,书房的窗外并没有什么高大的树木能够遮蔽阳光,那些影子的下半部分都联系在一起,形成一条深灰色的细线,线的另一端爬过墙壁,最终汇入了冯特伯爵投在地板上的影子里。

“这是冯特家族的血脉力量——阴影。”光球在她的脑海里小声科普,“这是个偏向于黑暗的力量,如果是平民中出现这种力量的人,多半会被当成堕落者的。所以当初的老冯特伯爵只得到了伯爵爵位,还选了长云领做领地……”

欧洲的爵位其实是按身份来的,比如男爵原本多数都是本地的地主,而子爵则是当地官员加封而来,侯爵则是真正的封疆大吏。

按照冯特伯爵这一支的血统,他们既为王室血脉,原本是应该封公爵的。但最终冯特伯爵以生母出身低微为理由,自愿放弃公爵爵位,只得到了王室侍从才会封赐的伯爵爵位,并选择了长云领这样堪称偏僻和贫瘠的领地。但因为他的领地够大,又是世袭,最终成为了割据一方的领主,才多少掩盖了他不为王室所喜的事实。

现在看来,冯特伯爵这一支的问题恐怕不仅仅是出身的问题,与他们所觉醒的力量关系可能更大,选择长云领大概并不是老冯特伯爵深明大义,而是用一种近乎于流放的方式来保护自己罢了。

毕竟阴影这个力量实在是有太多文章可做了。虽然不是完全的黑暗血脉,但阴影终归是听起来就偏向于黑暗的力量,只是因为阴影的存在必须依靠光,所以才岌岌可危地将这一血脉保在了“光明阵营”边缘的灰色地带,没有给一脚踢到黑暗阵营去。

窗户上的阴影如同干尸伸出的枯瘦肢体,巴着水晶窗扇,向四边的墙壁扩大。还有些阴影爬在地毯上,如同蠕动的鬼怪一般延伸向陆希脚下。

刚才踩着还感觉温暖的地毯,现在已经像冰块一样冷,寒气透过陆希的缎面鞋子,好像一只只冰冷的小手摸上了她的脚趾和脚背,甚至还想沿着小腿往上爬。

伯顿管家身体向前倾了倾,却被冯特伯爵投来的目光阻止了,只有些焦急和担忧地望着他。

陆希抬抬脚,稍稍提起裙子,看了看已经爬到自己脚下的阴影,镇定地问道:“这些阴影能做什么?”

“哼——”冯特伯爵刚刚发出一个音,就听他的这个私生女问道,“它们这样从窗户和地毯上爬过,能把窗户擦干净吗?能杀死地毯里的螨虫吗?”

冯特伯爵后面的话全都噎在嗓子里。他们这一支的血脉激发之后,从自己的影子里投射出来的阴影如果抓住了人,即使是正式骑士都会被拧断骨头吸干生命。凡是见到这阴影的人无不惧怕和警戒,就没见过拿阴影当清扫地毯的仆役问的。

伯顿管家也呆滞了一下,下意识地问:“您说地毯里的什么?”

陆希是直接用了英语里的“acarina”来指代螨虫,这个词儿对光明大陆的人显然是陌生的,于是她又解释了一句:“就是一类非常细小的虫子,体形像蜘蛛,有些会存身于地毯或者被褥之中,会引起疥疮。”

这解释并不很科学,但是用光明大陆的语言和知识也就只能说到这样了。

地毯里的虫子?地毯里有虫子!这简直是对伯顿管家明晃晃的指责,老管家下意识地就挺直了身体:“小姐,地毯是每天都要拿出去清扫的,绝不会有蜘蛛!”书房的地毯要一直都保持着干净的乳白色,连一点污渍都不允许有,更别说什么蜘蛛了!哪个仆人如果敢把蜘蛛留在地毯里,那就等着被辞退吧。一个合格的管家怎么会容许这种事发生!

“我说了是非常细小的虫子。”陆希耸耸肩,“长得像蜘蛛,但并不是蜘蛛,最小的螨虫,仆人的眼睛根本看不到,就连管家您也一样。”

伯顿管家的脸都胀红了,看他的样子恨不得马上趴到地毯上找一找,以证明陆希完全是无中生有。然而冯特伯爵的脸色却有点变了,延伸到陆希脚下的阴影退了回去,在地毯上弥散开来,像在搜索什么。

片刻之后,阴影不动了。

冯特伯爵的表情僵在了脸上。阴影能够吸收生命力,自然就能感应到活着的生命。只不过在陆希说之前,他从来没有想到地毯里还会有什么虫子,也就从没有注意过——他身为大骑士,五感都得以大幅加强,就这都没在地毯上看见过什么虫子啊……

但是刚才陆希一说,他下意识就发动了感应,然后……许多极其微弱的波动从地毯的毛绒里扩散出来,竟然让这个曾经斩杀敌人无数的战士都有些发毛——在他的脚下,真的有这么多的虫子!

虽然这些虫子的生命波动细微到几乎难以感应,只需阴影随意扫过就能将它们全部吸干,可是这数量却着实有些惊人——太多了!在他以为是干净的地方,就在他的身边,竟然就有如此之多的虫子!

哪怕冯特伯爵并不怕虫子,心里也不舒服。

他不由得再次打量陆希——连他这个大骑士都没有注意到的,她又怎么会发现呢?难道她真的像她的母亲一样,也得到了神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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