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她对他的维护(一更)

周中擎的大舅叫温维新, 已经六十多岁了,孙子都成年了。

看起来特别随和的一个老年人,可说话的时候, 并不怎么客气。

他走到周中擎面前, 打量着身侧安静不说话的女人,问道:“你们什么时候结的婚, 怎么都不跟家里说一声?”

周中擎挡在安六合身前, 不带感情地回道:“跟你没关系。”

“你这孩子,当初你去借粮,我又不在家, 你总不能隔了这么多年还嫉恨大舅吧?再说了,你大舅妈都走了十几年了, 你从来没有去祭拜过, 我可没跟你挑过理。”温维新口吻和气, 可说的却都是周中擎的错处。

周中擎平静地回道:“你儿子亲口说的, 周家的孩子是死是活跟你们温家没关系, 以后就算要饭要到门上, 也不会施舍我们爷孙俩一口。怎么,你老人家贵人多忘事, 想一笔购销?”

“你大表哥那时候不懂事,都是些陈年旧事, 你总抓着不放,有意思吗?”温维新叹了口气,劝道,“这么多年过去了, 你不在家的时候, 我总叫你大表哥来给你妈烧香祭拜, 还不够补偿亏欠你的那点粮食?你也是做大事的人,不能学那些女人家,竟摆些小家子气的派头,你这样走不远的。”

“呵,你这些说教的话,还是回去说给你儿孙听吧,我们周家的后人,轮不到外人来教训。”周中擎摆摆手,把英招喊了过来。

这小子刚刚跟银荷撞头,银荷晕了,他却活蹦乱跳的。

怕是练了铁头功。

实在是叫人咋舌。

这会儿让这他来赶客,正好。

他叮嘱道:“英招,把这些陌生人送出去,你是小孩子,懂事点,别跟大人推推搡搡的,不过真要是大人欺负你,你也别客气。”

“好嘞爸。”英招说着,开始往外面撵人。

他撵人的法子很简单,单手掀开了水井上的石板,摇动手柄,打水泼人。

虽然是夏天,泼了一身水也不会着凉感冒。

可这些大人最是衣冠楚楚的喜欢装相,要是衣服湿了,不小心走个光什么的,那还得了?

所以英招的法子虽然简单,可伤害性极强。

那温维新率先挨了一桶井水,气得他的儿孙骂骂咧咧地要上来打人。

周中擎往中间一拦,老鹰般锐利的目光一扫,愣是吓得那些所谓的亲人一个也不敢动了。

眼看着英招又提了一桶水准备泼人,温家众人只好连骂带咒地出去了。

英招赶紧把院门关上,虽然只是即将腐烂的木头门,可到底是在双方之间落下了阻碍。

温家的人也不好强闯,有损斯文,便留下周中擎的姨妈在这里盯梢,其他人折回路口商量办法去了。

周中擎的姨妈叫温青露,做姑娘的时候,跟周中擎的妈妈温美霖感情很好。

只可惜,姐妹俩出嫁后便慢慢生疏了,加上温青露没有主见,从小认可的就是夫为妻纲之类的规训,所以温美霖去世后,周中擎需要亲人接济的时候,温青露只敢偷偷地塞个一毛两毛过来。

后来被她男人发现了,打了一顿。

周中擎知道后,便再也不要她的钱了,把之前的那点也都还了回去。

当时温青露红着眼睛,连声说自己没用,自己窝囊,帮不了姐姐唯一的骨肉,还一下一下地扇自己的耳光。

周中擎看不下去,直接关上门,再也没跟这位姨妈家走动过。

算算,也二十多年过去了。

要不是惦记上了姥姥留给他的这几样东西,只怕姨侄两个这辈子都不会说话了。

这会儿温青露隔着那破破烂烂的门板,看着院子里忙着清理厨房生火做饭的两口子,眼泪又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她真是窝囊了一辈子,在娘家听老爹和哥哥的,在婆家听丈夫和儿子的。

五十多岁的人了,就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

哪怕她妈妈临终时千叮万嘱,要她一定要帮衬着点姐姐的孩子,她也还是没做到。

她只敢躲在男人的威压之下,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来,偷偷地送个三瓜两枣过来。

尤其是被发现之后,被打了一顿之后,她就怕得好几个月没来。

后来好不容易趁着男人醉酒睡着了偷偷跑了出来,却被姨侄拒之门外。

那年那时的情景,跟今时今日何其相似。

温青露越想越觉得伤心,这不是她不想帮,是她帮不了啊。

她边哭边靠近些,挨在栅栏边上,时不时瞅一眼里面的孩子和女人。

视线不期然跟周中擎对上,立马慌里慌张地移开了。

周中擎不想跟她翻脸,便跟安六合说了几句,让她去劝劝,女人家之间可能更好说话一点。

安六合听完了姨侄俩的恩怨,不免有些唏嘘:“别说是以前,就算是现在,好多女人做了媳妇之后也都不敢表达自己的想法。所以这事也不能只怪她一个人,现在又被你大舅推出来跟你打感情牌,也是身不由己啊。”

“嗯,你好好跟她说说,让她别蹚这浑水了,再说,姥姥当年去世,又不是没给她留防身的钱,她自己都贴进去家用了,怪谁。”周中擎是很佩服自己的姥姥的,在女人里面,算得上难得一见的独当一面的女强人了。

他姥爷死于鬼子枪下,要换了别的女人,肯定就哭天抢地,柔弱不能自理了,可姥姥不,她?????硬是把整个家拉扯着往前。

还不惜散尽嫁妆支援抗战,还送过鸡毛信,做过情报员呢。

周中擎就是被姥姥的故事激励着,从小就有了参军的抱负。

虽然姥姥去了,可她的遗志他是继承下来了。

姥姥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两个儿子没教育成才,被大染缸染黑了,小女儿也从小受到了糟粕观念的影响,是个不顶事的。

唯一出息的二女儿,还英年早逝。

不过,一想到二女儿是把有限的生命奉献给了无限的革命事业,她也觉得不枉此生了。

所以,临终的时候,不免偏心了一些,把仅有的一些好东西,都留给了二女儿唯一的孩子。

而周中擎的名字,也是老人家临终的时候给他改的。

姥姥原话是这么说的:“大旺啊,你这名字太土,没个男子气概,姥姥就做一回主,给你换个名字。你要做新中国的中流砥柱,要成为支撑起华夏这片土地的一份子,要做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从今往后,你就叫周中擎,擎天撼地的那个擎。”

年幼的周中擎还不会写那个字,是姥姥一笔一划,亲自写给他看。

写完,才了了一桩心愿,撒手人寰。

每每想到姥姥,周中擎都会热泪盈眶。

安六合听罢,也是生出一股**气回肠的豪迈之情来。

她抚摸着周中擎的面庞,亲了他一口:“这个名字好听,我喜欢,姥姥真是女中豪杰,我得向她学习。你等着,我去劝小姨。”

周中擎红着眼,移开视线,把咸涩的泪水逼退。

安六合出去后缓了缓,面带微笑,走向了无所适从的温青露。

温青露很显老,可见生活对她并不温柔。

当初娶她,男方保不齐是看重了她有个嫁妆丰厚的老妈,结果她老妈直接把嫁妆都捐赠出去了,可不得气坏了夫家。

没本事的窝囊男人,就只会盯着女人的那点钱袋子了。

整天在那一亩三分地上窝里斗,能斗出个什么来?

真正有本事的,谁不是自己开创一番基业,闯出一片天地。

想到这里,安六合只能说一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被男人图钱就算了,还心甘情愿任劳任怨地做人家的奴仆,不反抗不挣扎,都新社会了,也不抓住机会给自己一个顶天立地的机会,那怪谁呢?

她站在温青露面前,礼貌地开口:“小姨好,进来坐坐吧。”

“不了不了,中擎肯定不想看见我,我就不去惹人嫌了。”温青露果然是面团一样的性子,姨侄儿没开口,她就不敢进去,哪怕姨侄媳妇说了也没用。

安六合觉得她这种思想真的很有问题。

便说道:“我请你进去,你就是我的客人,他想不想见你跟这没关系。”

“可他是一家之主啊,你要是硬把我喊进去,他跟你翻脸怎么办?你们小两口好不容易回来,犯不着为了我吵架,我还是就站在这里吧,没事的。”温青露还是怕得很,不敢进去惹周中擎不高兴。

安六合生气了:“他是男主人,我是女主人,我们都是一家之主。小姨你这想法很不应该,总觉得我请你进去的就不算了是吗?那你倒是好好看看,我喊你进去,你侄子会不会说半个不字。他要是说不,那就是没把我当个东西,既然不把我当个东西,我还跟他过个什么劲!”

说着,安六合直接挽着温青露的胳膊,把人拽进去了。

温青露一个劲地想躲,到底是没有安六合力气大,等她进来了,立马摆出一副讨好的嘴脸看着周中擎。

周中擎却只看着安六合:“媳妇,要凳子吗?我去给你端。”

这个反应,可真是把温青露看愣住了。

她可从没见过这样的,明明男主人不待见她这个客人,可女主人一把她喊进来,男主人就客客气气准备凳子去了。

难不成,真的跟侄媳妇说的那样,是她想错了?

正纳闷,便看到周中擎把凳子端了出来,还很贴心地把上面的灰擦了擦,一共两张老式板凳,一左一右,放在了她们面前,随后说道:“媳妇,你们聊,我和孩子去做饭。”

安六合喊道:“等等。”

周中擎转身,静候下文。

安六合决定了,她要缓和他们姨侄两个的关系,便问道:“怎么不跟小姨打声招呼?”

这话一出口,可把温青露吓得脸色煞白,这个侄媳妇怎么这么大胆,还敢教训起她男人来了?

她原以为安六合会挨打,最起码也要挨一顿训斥,结果,她那个本来不愿意搭理她的姨侄儿,居然温顺的乖巧的,低头喊了声:“小姨。”

这一刻,温青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泪水汹涌而出,吧嗒吧嗒砸在地上,她埋在安六合肩上,呜呜的,泣不成声。

安六合给了周中擎一个眼神,他便去了厨房,不再掺和这边的事了。

安六合搂着温青露,等她哭够了,便邀请她坐下说。

温青露实在是大开眼界,这一次,她终于稍微不那么拘束了,她大着胆子打量了一下安六合,好奇道:“没想到,中擎这孩子居然肯听你的话。”

“小姨,夫妻本来就该是一体的,不存在谁必须依附谁,谁必须屈从谁的道理。如果做不到,那谈什么夫妻呢?不如说是主人和奴仆更合适吧?”安六合有意点醒温青露,所以直接把最赤.裸的真相说了出来。

温青露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大逆不道的言论,她大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安六合不怕她打量,耐心地等待她的下文。

最终温青露叹息一声,道:“孩子,你们年轻一代幸运多了,我是很羡慕你们的。我也不是不明白,可真要是做出改变,代价太大了,我是个安于现状的人,没有那个能耐去改变。”

“既然这样,那就不要觉得自己多么委屈多么无辜,你男人不让你接济中擎,你不反抗就是默认,你就是帮凶。那中擎不想见你简直太正常了,你总不能又想袖手旁观,看他在苦海里挣扎,又想他长大之后忘记苦难还把你们当亲人看待吧?这合适吗?”安六合也不想太过说教,她到底是晚辈。

可这些事情如果不摊开了说,还不知道这帮亲人要怎么磋磨周中擎呢。

他是长大了,是成年了,是懂得控制情绪,不会让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面了。

可这不代表伤害就不存在了,这不代表苦难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没有什么比自己坠落深渊的时候,亲人全都隔岸观火来得伤人了。

也没有什么比这些冷漠的亲人为了一点利益就来道德绑架更气人的了。

如果他们对周中擎不仁不义,那么她这个新媳妇,必然会挺身而出,把这些伤害挡回去。

好叫他们这些所谓的亲人知道,周中擎他不是孤家寡人,他是有人心疼的!

她说完就冷下脸来,明显是准备下逐客令了。

温青露却没有领会精神,自顾自哭诉道:“我也不想的,我是真的无能为力。我要是生在新中国,我也可以豁出去,我也可以做个新女性,可是我,我……”

安六合放弃了,一个女人,自甘沦为帮凶,果然是不值得同情的。

她站了起来,道:“不用可是了,姥姥没有生在新中国,却可以做新时代女性的表率,我自己的妈妈也是老红军,可从来没有教我们姐妹几个哭哭啼啼,又要躲在男人背后装可怜,又要把责任甩给社会,实在是滑稽得很。言尽于此,你随意吧。”

安六合转身,往厨房去了。

快进去的时候,她转身提醒了一句:“我奉劝你们一句,姥姥留给中擎的东西是在组织上留了证明的,你们就算削尖了脑袋,也得不到任何法理上的支持,只会彻底斩断你们跟中擎的情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如果你们再来闹,我可不会再让中擎认你这个小姨了。慢走,不送!”

温青露怔怔地看着安六合的身影隐匿在厨房里,那里光线昏暗,看不清小媳妇的表情。

可温青露知道,恐怕自己下次就进不来这座小院子了。

她心事重重地往外走去,刚到门口,就看到银荷吭哧吭哧跑了过来。

见到她,赶紧拉着她的手,带她到角落里问道:“怎么,连你这个亲姨都给赶出来了?这个狐狸精,还真有点本事呢!婶子,你听我说,我有个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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